可现实里许多事,无法像断掉的话本,还能期待旁人续写,给出一个结局。
渔惑所想的,是再也无法得到答案,编写结局,留下句号的断点。
他捧着散发香甜气息的南瓜粥,落下的珍珠砸入碗中。
妇人回过神,忙将那些断续落下的珍珠接住,塞入他手中,认真说道:“海神啊,莫要再哭了,对你来说无比寻常的眼泪,在我们凡人眼中,是可换千金的珍贵宝物,宝物无罪,可人心有罪,它会为你带来祸患,你要将它藏好。”
渔惑懵懂地看着妇人,过去十六年,他只与族人生活在一起,即便听了再多的故事,自诩有些见识。
可他依旧听不懂妇人口中的“现实”。
不过,他还是点头,答应了妇人,不再哭了。
喝完南瓜粥,妇人将他落下的珍珠小心收在一个荷包里,递给了他。
荷包是用碎布头缝的,有许多拼接痕迹,可那针脚细密,能看出缝制荷包的人是费过心思的。
妇人叮嘱:“海神啊,将这些收好吧,不要给旁人看见了。”
“我叫渔惑。”
渔惑接过荷包,对妇人说。
他说出了自己的名字,交付了自己的信任。
妇人从他的讲述中,知晓了他的族人逃亡,他落单被海浪冲走的事。
“难怪……我是赶海时,在海边发现了你。”
鲛人族上岸后,离开了海洋,便会化为人类模样。
她们擅长纺织,渔惑身上的衣服,乃是一件能自动化形的灵器。
渔惑昏迷化为人形时,衣服也变成了人类模样。
妇人将他捡回来时,还以为他是哪家小公子。
直至渔惑的眼泪化为珍珠,她才知道自己捡了位海神回来。
渔惑找不到族人的大部队了,如今海上乱象丛生,也不知独自游荡会不会遇见魔族,便在妇人家中住下。
这海岛上没有几户人家,不常与外界来往。
妇人谎称渔惑失忆,为报答她的救命之恩,做了她的养子,要为她养老送终。
隔壁王婶听闻此事,上门送了些新鲜瓜果,见到言行乖巧的渔惑,露出欣慰之色:“收个养子也好,不然就靠你家那个……”
话未说完,王婶见妇人的表情变得落寞,立刻住了嘴。
渔惑只是在旁边默默听着。
从王婶与妇人交谈的只言片语中,他知晓了妇人的丈夫早年打渔死在海浪中,家中长辈也早早去世,也无姐妹兄弟帮衬。
妇人身体不好,平日便靠赶海为生,饥一餐饱一餐。
王婶与她从小长大,看不得好友这般凄苦,便总将自家的破渔网或破衣衫送来,让妇人帮着修补,给些米粮旧衣作为回报。
就这样,妇人也能勉强度日。
王婶见渔惑长得高大,离开前将他拉出屋外说悄悄话:“你养母身子不好,你看着体壮健康,不如随我家男人去海上打渔,若是不会,我男人教你。”
渔惑摇头:“我在海中受过伤,无法再打渔。”
鲛人族入海便会现出原形。
尽管实力高强的鲛人还能继续维持人形,可渔惑毕竟年少,也做不到。
妇人担心他被人识破身份,早早叮嘱他,无论旁人说什么,都不许被人看见他入海的模样。
王婶闻言,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遗憾,只是叹了一声便离开了。
那日后,王婶送来的米粮,比过去要多一些。
她偶尔会叫渔惑帮着修补自家房子,干些体力活。
渔惑都一一照做。
在家中时,他更是包揽了所有体力活,还会趁天黑,所有人睡着时,去海里抓鱼回来。
王婶来妇人家里,看见水缸中的鱼,他便说是赶海捡到的。
“你这孩子,真是有心了!”
王婶以为渔惑对大海有心理阴影,却为了养母,克服恐惧去赶海,对渔惑称赞有加。
妇人在旁边想笑又不敢笑。
渔惑抓回的鱼,妇人总能做成美味,大半都进了渔惑的肚子。
妇人吃的很少,她总让渔惑多吃些:“海神啊,你太小了,多吃一些,快快长大吧。”
被她鼓励,渔惑便更努力地吃饭,抓鱼回来。
他要吃得饱饱的,长得壮壮的,这样妇人就会开心。
与人族生活的日子很简单,甚至有些穷酸。
渔惑却觉得很开心,每天都笑得阳光灿烂。
只是偶尔夜深人静,听着屋外的海潮声,他就会想起那日冲上云霄的蓝光,悄悄掉下几颗小珍珠。
渔惑十分听妇人的话,总将那些珍珠收好。
可日子久了,荷包也放不下了,渔惑便将多余的珍珠埋在床下。
“娘,我出门了。”
这日入夜,渔惑见王婶家灯灭了有一会,猜大家都睡着了,便要去海中抓鱼。
妇人将他送出门,为他裹上头巾:“夜里风大,不要着凉。”
渔惑笑:“我可是鲛人族,怎会因这点小风受寒?”
“是啊,我总忘这些。”
妇人也反应过来,被自己多余的举动逗笑了。
与渔惑生活太久,渔惑表现得就像个寻常少年,她都忘了对方可是海神。
不过,妇人仍是为渔惑整理好了头巾,她道:“我等你回来再睡。”
渔惑知道,就算让妇人不要等他,妇人也会因为担心睡不着,便道:“我抓了鱼就立刻回来!”
他即刻出发,想着今天必须要抓两条大鱼。
这些日子吃的不错,妇人脸上终于有了些肉,他觉得对方再胖些才好,那得多吃点。
可不知是何缘故,今日他入海后,只见到一些小鱼,寻了好一会,才抓到两条大鱼。
拎着鱼,渔惑上岸,大步往家中去。
屋中仍是灯火通明。
渔惑却莫名感觉哪里不对。
若是往常,妇人总会时不时到门口瞧瞧他有没有回来。
今日大门却是紧闭的。
“娘——”
渔惑一把推开门,却对上了一双写满不善的眼睛。
二十多的青年男子,身材高大,却很瘦削,脸颊是不正常的凹陷,眼下青黑一片,好似什么病痨鬼。
他站在床边,周身一片狼藉,妇人跪在他脚下,抱着他的大腿,满脸是泪。
看到渔惑,青年男子双目放光,紧握的拳头松开。
“哗啦啦……”
一把夹杂泥土的珍珠从他掌心滑落在地,四处乱滚,在昏黄灯光下,折射出耀眼富贵的色泽。
“你……是海神吧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