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实,诸葛亮明白,眼前的这个对手绝非普通的魏将。
他是一个暗藏韬晦,阴沉内敛,聪明至极的对手。
可惜的是,他偏偏遇见了陛下,还有……自己。
临行前,陛下便跟他言明,如遇司马懿,必小心应付。
陛下的办法很绝,也很保守,更很隐蔽。
因为谁也想不到一个公认天下第一的神将,会如此重视一个名气平平的新兴魏将。
他曾想,莫非是陛下因长安之败,心中有火气,非报此仇不可?
这也不像陛下的胸襟?
后来,诸葛亮明白了,陛下那毒辣的眼光,早已将司马懿这个人看得清清楚楚,明明白白。
他和陛下的几番配合,东西轮流出兵,将司马懿溜得无所适从,疲于奔命。
但这怪不得司马懿。
如今季汉部队虽和魏军相差无几,但人才济济,谋臣武将不胜枚举。
司马懿有什么?
手下能独当一面的大将太少了,很多事都必须亲力亲为。
这让诸葛亮多少有些心疼司马懿。
因为从现在看来,司马懿的确是个忠心耿耿的魏臣。
他若死战于此,为大魏尽忠,必成千古美名。
诸葛亮也一定会亲自去他的坟前祭拜,并表奏刘封,善待其家眷。
因为换做是他是司马懿,他就会那么做。
他也教育他的儿子,学生皆是如此。
鞠躬尽瘁,死而后已!
肝胆臣心,久炼成金!
哪怕陛下几次三番怀疑于我,哪怕陛下以家眷相胁,哪怕……
不!
我家陛下绝不会这么做,他甚至将整个西线的指挥权全都给了自己。
可是曹丕……
他明白,曹丕也有曹丕的为难之处。
他不像陛下那么聪明,也不像陛下那般强势。
他需要权衡谋士的建议,制衡各个派系间的力量。
难免会对臣子做出错误的判断。
诸葛亮心中有些庆幸,又替司马懿感到苦涩。
他不是不想杀了司马懿,只是不想这个惺惺相惜的对手真的走向弑主之路,背上千古骂名。
如果司马懿肯在此时出城交战,他甚至愿意帮助司马懿一把,率大军应战。
然后彻底击溃司马懿的四十万大军,杀掉司马懿以成全他的忠义之名!
然而,今时今日,司马懿竟给了他写一封字条。
他从这张字条中看到了浓浓的杀意。
于是,他想劝劝司马懿,别去做个乱臣贼子。
或许……
曹丕真的没有对不起他。
他只是做了一个寻常帝王该做的一切罢了。
但此时的司马懿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,根本听不进去诸葛亮的话,他愤怒的撕了诸葛亮的字条。
第二天,便拔营东去。
魏延回报:“丞相,司马懿大军已经拔营离开了!咱们要不要立刻攻打弘农?”
“不,再等等吧!”
“喏!”
魏延领命离去,帐房内,剩马谡,马良,吕凯,姜维,诸葛乔,诸葛恪几个人。
这些人,莫非他的儿子侄子便是他的学生,都是与他十分亲近的人。
诸葛亮叹了一口气,神色有些忧郁:“仲达终非我类……哎……”
马谡问道:“丞相,这是何意?”
“司马懿此行,恐与曹丕决裂,怕是要行弑君叛主之事啊!”
这时候,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很傲娇的说道:“叔父,我倒觉得司马懿这么做没什么不对!”
说话的是诸葛恪。
诸葛瑾驻守南中,这次北伐,诸葛亮也将他带进军中历练,今年十六七岁,与姜维年纪相仿,其人聪明伶俐,不亚于姜维。
诸葛亮抬头以一种玩味的眼神看着他:“你……觉得司马懿做得对?”
“哼,先是那曹丕待司马懿不仁,司马懿才对他不义,礼尚往来,这怪不得司马懿?”
闻听此言,诸葛亮眉头紧皱。
“元逊啊!身为人臣,出征为将,便是将国家的生死存亡放在你的肩头。自当忠君报国,以死效命,如此计较,君臣安有信也?国家安有命在?”
诸葛亮说的很大声,他很少说话这么大声,似乎已经动了怒。
诸葛恪却丝毫不惧,他昂起了头:“那叔父,我且问你,倘若你是那司马懿,你又当如何?”
“肩负大任,自当熬身损心,励志竭精,护佑百姓,誓死报国!”
诸葛亮回答得斩钉截铁。
然而,诸葛恪又继续问道:
“倘若,陛下在你出征时杀了叔父的家眷,又当如何?”
“大胆!”诸葛乔大骂:“汝敢在大帐胡言乱语!”
说着,上前抓着诸葛恪的领子就要动手。
“乔儿,放开……”
“父亲!”
“你虽为吾儿,却是恪儿胞弟,你可知,陛下最忌讳什么?”
诸葛乔:“……”
姜维说道:“陛下最忌讳兄弟相残。”
诸葛乔想了想,也朗声道:“可陛下也不会允许任何人污蔑其父啊!”
“这……”一句话,给姜维问住了。
说得还真有道理。
诸葛亮苦笑着摇摇头:“你先放开!”
“是,父亲!”
诸葛亮走上前,静静看着诸葛恪,他并没有责备诸葛恪,而是认真的回答了诸葛恪的问题。
“倘若陛下真如曹丕,我亦无他法,唯有先拼力拒敌,保国安民,待大军得胜,再以死明志,以正吾心!”
诸葛亮的声音不大,但一字一句都斩钉截铁,坚定不移。
这让在场的几个年轻人都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敬意。
丞相不是随便敷衍,而是真会这么做,这也是他和司马懿最大的不同。
“你们可知,你们有多幸运?”
几人互相望了望,不明所以。
“先帝也好,陛下也好,皆不会如曹丕孙权一般,他们都是千古难遇的明君贤主。这意味着,你们也有机会成为千古贤臣!”
他又看向了诸葛恪:
“你们记着,在我孔明帐下之人,必须忠于陛下,忠于国家,忠于百姓,但有计较得失,心怀私利者,当立刻滚出我的营帐,他不配成为陛下的臣子。”
诸葛亮平日里说话温文尔雅,从不吐露尖锐利言,但今天他说得很不客气,似乎是动了真情,也动了真怒。
几个青年一起拱手:“弟子明白。”
诸葛恪也终于理解了父亲和叔父的不同,他也拱手道:“叔父,侄儿明白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