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袍老道朝此一坐,顿引众人哗然。老道两条鼠尾胡须甚为猥琐。加之长脸宽鼻,样貌不算丑陋,却绝不好看。只这样一般人,却叫众人奉若神明。大称他生得仙家模样,定是一得道高人。

坡脚道人刘麻子,看清来者何人,顿时颤抖不止。不管不顾钻入了座底,自言自语,祈祷着“看不见”三字。不消多久,店小二上了猴头。这猴头只巴掌大小,四十九个,成堆成堆垒起,却也不少。

堆在小桌上,便如头骨山一般。黄袍老道饥肠辘辘,一手抓起一枚猴头。手指一挑,滋溜一声,两颗眼珠子滚落掌心。他用力一吸,又滋溜一声吃进肚里。紧接着对着眼窟窿,提起一吸溜。

一颗猴头便已吃尽。黄袍老道吃得甚快。饭铺众人,无不瞩目于他。看着他一颗、两颗、三颗…一连吃到二十七颗,方有满足之意。吃到三十四颗,这才朝后一扬,抚着肚子,似畅快极了。

他脖颈处,有一颗赤红瘤子。随他吃食,那瘤子似大了几分。黄袍老道吃饱了,自不久留,当即转身欲走。忽留意到某人,轻“咦”一声,旋即大笑走去,一脚踢在食桌上。一把拎起藏在下面的刘麻子,道:“好你个麻子,看了我,敢不行礼!你师傅没教过你么!”

原来,这黄袍老道,与刘麻子谎称的师父,乃是师兄弟关系。只刘麻子并非真正拜师,哪敢过去招呼。这当口,被人拎了出来,也不好隐藏:“师叔,你好!你好!恕未远迎,恕未远迎!”

“恕未远迎”四字,本该是地主迎接外来客人的谦词。刘麻子又非地主,用做这词,实大大不合情景。但那黄袍道人却不曾觉察,放下刘麻子,拱手道:“客气,客气。”

黄袍老道是刘麻子师叔。已是长辈之身,在饭铺等公共场地相遇。“客气”二字,实也大大不妥。两人牛头不对马嘴,却又半斤八两。旁人听不出差异,李长笑却觉既滑稽又可悲。

刘麻子道:“师叔,你不打我么?”黄袍老道道:“哈哈,不打了。我吃饱了,瞧你也没那么来气。就饶你一次!”刘麻子道:“万岁,万岁,万万岁!”跪地磕头。黄袍老道也跪地回道:“千岁,千岁,千千岁。”

刘麻子道:“师叔,你是大大好人,我介绍一奇人与你相识。”黄袍老道道:“哦?在哪呢?”刘麻子拉着李长笑行来,说道:“在这,在这!”黄袍老道见李长笑衣着怪异。样貌别扭,全无仙样,顿看轻三分,说道:“大胆!刘麻子,你敢看清我?”

刘麻子一愣,旋即恐慌道:“请大人明鉴,请大人明鉴!”黄袍老道道:“哼!”甩手便离去。喜怒无常,言行更是无常。刘麻子指着李长笑,方才尚且十足敬畏。这当口却怎瞧怎生气。原本他若借此良机,搭上黄袍老道关系。自可变假为真,真学些东西。但全被李长笑搅混了。

刘麻子怒道:“全是你这不孝子孙!”又从口袋中,摸出一枚漆黑方糖,嘿嘿冷笑着粘在地上,道:“不舔干净,你许离开!敢惹大爷我,准令你吃不了,兜着走!”甩袖离去。

李长笑轻轻一叹,并未理会。从正面离去。那刘麻子一个激灵,忽然折返,这才想起,此人“吃不了也可以不兜着走”或是个实打实的仙人。又一脸赔笑得走来。方才反目的事情,便自然而然歇过。好似全没发生一般。

李长笑自懒得追究问罪。没甚意义,他本便不生气。即便生气,如此做法,也解不了气。便顺其自然,刘麻子死皮赖脸要跟随身侧。他便也由着。

走三五里路。李长笑观了个大半,顿知城中正常人寥寥无几。刘麻子这等人,实已算“凤毛麟角”。加之…他只是跛足,相比头生瘤子,瘦骨嶙峋,等其它人,外观上实好上许多。

李长笑问道:“那黄袍老道姓甚名谁?”刘麻子道:“他叫‘神风子’。”李长笑问:“你师傅呢?”刘麻子道:“他叫‘神羽子’。”李长笑问:“你一生未出过此地?可曾见过外面的世界?”

刘麻子道:“嘿嘿,不怕大仙话笑,我刘麻子志若燕雀,岂能被这囹圄之地所困。迟早要出去闯一闯。只是暂时没那本领。只去过周边的十城九乡地。但你要想了解甚么,尽管问便是。每年一次的大戏,我从未缺席。”李长笑问:“大戏?”刘麻子道:“大伙都爱看戏。有些皮人戏班,到处演戏。次次坐无虚席。你没看过?白活啦,白活啦!”

李长笑再不说话。他初醒时分,想着自己如今实力,寻到李寻道,或能有一二作为。不至于只能落荒而逃。但细细一想,却又觉无奈。他若寻到李寻道,是与他奋力拼杀,还是什么?李寻道这等修为,想跑自己还能阻止么?又见如今世道,皆被污染。顿时心生迷茫。

且李寻道或已不在万仙峰。但李长笑知道,如若李寻道未死。两人终究还有一面要见。尽管李长笑已不知道,再度见面,要问他什么。但这直觉驱使的行径,也无需太多理由。

但更有一直觉告诉李长笑…这天地发生剧变。李寻道早不在万仙峰。他的去向,无人所知,如何寻他,却又是大大麻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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