很快,亨利就后悔了!
他讲的磕磕巴巴,断断续续,可莺歌儿却被故事当中的异域风情给深深地打动了,心驰神往。
当亨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故事说完,她便毫不客气的要骑士再说一个。
亨利搜肠刮肚,又讲了一个公主与王子的阿拉伯故事,可莺歌儿还是没听过瘾,继续纠缠不放,没办法,亨利干脆搬出自己家乡的骑士大战恶龙,或者争风吃醋之类胡编乱造的骑士传说,情节既夸张离奇,又毫无逻辑可言,他说的战战兢兢,满头大汗,洪天泽、刘黑塔在一旁也是听的目瞪口呆,可唯独小女孩依然津津有味,于是两个大男人同情的看了亨利几眼,不约而同摇头转身——实在看不下去了。
“大宋水师?”
洪天泽和刘黑塔边闲谈边踱步,不觉来到船头,洪天泽眼力最好,望见数里之外的水雾之中隐隐浮出几艘巨型楼船模糊的影子,迎面驶来,靠近之后一字排开,挡住他们的航道。
刘黑塔眉头微皱,“难不成是冲着我们来的?”
洪天泽让他稍安勿躁:“不必多虑——我有明州市舶司的官引,不妨事的。”
刘黑塔还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大宋水师,圆睁双眼仔细打量。
说话之间,“腾渊号”距水师战舰已在百步之内,迫不得已缓缓减速,后面的亨利和莺歌儿也察觉有异,急忙上前察看。
莺歌儿紧贴着洪天泽身侧,悄悄拉拉他的衣袖,兴奋而又紧张地问:“哥哥,官军想干什么?”
“等下便知。”
两船之间的距离已经不到两丈远,左右两侧的战舰同时缓缓前行,隐隐将商船包围了起来。
刘黑塔见状目露凶光,立掌虚劈:“来者不善,咱们给他来个先下手为强!”
洪天泽知道他是做了几年盗匪,还没适应身份的变化,见到官军还是紧张过头,连忙安抚:“不要紧的,此乃大宋疆界,并非敌国。”
众人正忐忑间,正面楼船的吊斗里冒出一个黑脸健壮士卒,把手作喇叭状圈在口边,高声喝道:“呔,某家乃是通州水军,奉命出海巡察,尔等速速停船待查,不得有误。”
洪天泽回头吩咐水手将船头稍稍错开,从船头相对变成交错而行,待平齐之后稳稳停下,对面战船甲板上立时跑出十几名挠钩手,将两船拉在一起,再搭上一块跳板。
四名全身披挂、悬挂着腰刀的士兵“噌噌”几步跨过跳板,在甲板站定,手按腰刀,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,护住跳板,同时抬手示意众人退后,清出块地方。
一名头戴圆帽、身着皮甲红袍的将官步履稳健,阔步而来,士兵躬身行礼:“统制大人。”
这位将官中等身材,黝黑健壮,唇上留着一抹黑漆漆的髭须,年龄在三十岁上下,挺胸叠肚顾盼自雄,他昂首看了看旗杆上的“洪”字旗,冷哼一声,拉着长音问道:“船东是谁?有无官文啊?”
“统制大人,这船是在下的,鄙姓洪,名天泽。”
洪天泽越众而出,上前毕恭毕敬将官文双手呈上,莺歌儿见状冷哼一声,柳眉倒竖,两只粉拳也握了起来。
“明州市舶提举司——”统制官装模作样在官引上扫了一眼,“你的船籍在何地啊?”
“明州。”
“往何处去?”
“高丽。”
“船上的货物是什么?有没有违禁之物?”
“洪某乃是规规矩矩的商人,自然不敢搭载违禁之物。”洪天泽边说边随手递上事先准备好的货物清单,“大人请过目。”
统制官接过货物清单,假意瞟了一眼,随手递给旁边的士兵,沉声吩咐:“入舱查验。”
洪天泽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,悄悄将一锭银子塞到统制手中,“货物翻乱了不好规整,请大人方便则个。”
统制官嘿嘿一阵冷笑,把银子在手中抖了几下,阴笑道:“如此看来,你的货物必有古怪,来人,给我速速查验报来。”
战舰上立刻又跳过来十几名军士,涌入船舱,刘黑塔双眼圆睁,就想上前动手,亨利悄悄挡在他身前,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,可那边厢的莺歌儿却不管不顾的高声叫骂起来,“你们是官军还是盗匪!?”
洪天泽慌忙向对面道个对不住,把她拉到身后,低声道:“放心,不会有事的。”
没过多久,船舱内传出一阵惊喜的叫声,随着一阵噔噔的脚步声,两名军士将一个沉甸甸的布袋丢在统制官脚下,“禀大人,船舱内有十余袋铜钱,总计数千贯。”
统制官随手把银子抛还给洪天泽,一脚踩在钱袋上,厉声喝道:“洪天泽,你可知罪?”
洪天泽微微一笑:“草民不知,请大人明示。”
统制官不怒反笑,“铜钱乃是我朝严禁外流番邦之物,尔等明知故犯,此罪一也;货单之上没有铜钱,意图欺瞒本官,此罪二也——两罪并罚,财物充公,人犯送通州府问罪。”
甲板上士兵们作势抽刀,刘黑塔顿时就要发作,亨利也是蓄势待发,洪天泽忙使个眼色,让大家稍安勿躁,笑嘻嘻走到统制官旁边,在他耳畔窃窃私语,完了从腰间摸出个沉甸甸的口袋递过去,对方接过用力捏了几下,顿时喜笑颜开,大声说道:“原来如此,哈哈,误会、误会。来人,收兵回船。”
虽然这位统制官变脸速度极快,只在瞬息,可他的那些军士却没有丝毫的讶异之色,从仓房快步跑出,准备撤回战船,显而易见,对此早已司空见惯。
当先跨上跳板之际,这位统制官竟然回身冲着洪天泽双手抱拳,“祝洪船东一路顺风!”
望着后面的战船渐行渐远,莺歌儿扳住洪天泽的胳膊,急问:“哥哥,你方才同他说了什么?”
洪天泽苦笑摇头:“还能说什么,自然是应承多给钱钞。”
“往来船只商贾都是水军的摇钱树,入仓查验不过是嫌钱少而已。”
“哥哥,你给了他多少银子?”
“纹银二十两。”
刘黑塔感到有些奇怪,“那厮方才言道,大宋朝廷禁止铜钱外流,是真的吗?”
见洪天泽点头,刘黑塔更觉奇怪:“既然如此,为何不径直把货物全都拿走了?”
洪天泽耐心解释:“他看了咱们这船的形制,再看官引,便知道不是寻常商贾,与其冒险发大财,不如安稳赚点小钱。”
“那违禁之物就不管了?”
“自然。”
刘黑塔缓缓点头,慨叹道:“这样的官军,这样的水师,唉!”
洪天泽也是苦笑摇头,亨利听了若有所思,莺歌儿则是好奇地望着天泽,“哥哥为何能应对自如啊?”
洪天泽看着莺歌,笑嘻嘻的说道:“无他,熟能生巧而已!”
莺歌儿摇摇头,“天哟,做个生意都要被他们如此折腾,真是没天理。”
洪天泽叹了口气:“我们家的船队还算好的,倘若遇到狮子大开口的,还能把姑丈名头抬出来给压回去,可那些没根基的小商贾,便只能靠老天保佑了。”
莺歌儿扭头眺望天际那一抹渐渐汹涌起来的浪涛,忧心忡忡:“何时官府能不欺压百姓,让咱们有个清平的天下啊?”
洪天泽见莺歌说出与其年龄不相称的话,有些担心,连忙转移话题,冲着亨利说道:“亨利先生,你们国家是否好些?”
亨利明了洪天泽的意思,立刻一五一十的介绍起大秦的商人是如何经营的,官府又是怎样征税的,虽然有些枯燥,但毕竟是异国他乡的事情,对莺歌儿还是有些吸引力,低落的情绪才慢慢缓了过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