额日斯目露杀气,正要下令,没想到洪天泽身后响起整齐高亢的声音,“不降!”
莺歌儿回头一看,惊喜道:“族长!”
阿鲁尼堪不徐不疾的从后面昂然而来,他的身后是阿鲁不台率领的数十名族中健儿,而在更远的后方,其他女真部落的汉子们不紧不慢的跟着,虽然与阿鲁部落保持了一段距离,但个个表情凝重,全副武装,显而易见准备与阿鲁部落共进退,旁观的部落眼见此处即将沦为战场,纷纷闪避一旁,在安全距离之外,准备看戏。
“阿鲁尼堪,你想造反吗?”额日斯放下弓箭,在马背上挺直脊背,厉声喝问。
阿鲁尼堪缓步走过洪天泽三人,轻笑点头,示意他们放心,然后在额日斯的马前五步停住脚步,用自己的身体将双方隔开,不卑不亢的说道:“造反,自然是不敢的。不过,他们三位是阿鲁部落的客人,不是细作,容不得他人诬蔑。”
额日斯仰天大笑:“你说他们不是细作,可偏偏又有人指证他们是细作,本官难以决断,说不得,只好先收押,再细细审问。”
阿鲁尼堪不动声色的反问道:“大人,他们三人来此之前,从未与外人相见,那么指证之人,只能是在榷场之内,敢问大人,可否让他出来当面对质?”
额日斯嘿嘿一阵冷笑,“指证了你的客人,再出来与你对质,他日若是死于非命,本官可否算到你的头上?”
阿鲁尼堪回道:“饮酒堕马,捕鱼落水,都会死于非命。猎虎博熊,破冰取珠,亦是九死一生——我等北地部族,或渔猎或游牧,随时随地都有性命之忧!”
“再者,如大人所言,他们乃是阿鲁部的客人。请问,倘若大人毡房里的客人被人指证为细作,大人是把客人乖乖送出去呢,还是——”
“想动我毡房里的客人,只有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。”额日斯讪笑道:“不过,他们可不是在你们木屋里,而是在我的榷场之上哦!”
显而易见,额日斯外表粗豪,实际上心思缜密,反应机敏,瞬间反守为攻。
“只要没有告别,他们便还是阿鲁部的客人!”
阿鲁尼堪挺起胸膛,昂首直视额日斯,准备用自己乃至全部族人的生命来扞卫女真人的尊严。
额日斯瞳孔收缩,笑容尽褪,面容扭曲,用极其缓慢的速度将下巴点了几点,与此同时,将手伸向腰间的弯刀,高声宣言道:“阿鲁部落庇护南朝细作——”
“等一下!”
洪天泽一声断喝打断了额日斯宣言:“我们已经不是阿鲁部的客人了!”
洪天泽紧走几步,来到阿鲁尼堪面前,郑重其事的向他躬身行礼,高声说道:“族长,方才在码头登船之际,我们三人已经同你道别了。此番前来,多有叨扰,承蒙盛情款待,在下不胜感激。”
莺歌儿和亨利瞬间明白了洪天泽的选择,莺歌儿急急忙忙往前跑,边跑边喊道:“是的,我们已经道别了的!”
阿鲁尼堪刚要说话,洪天泽已经转身面对额日斯,冷笑道:“大人,我等今后所作所为,是否全然与阿鲁部无关?”
额日斯不怒反笑,“不错,即便你将本官斩落马下,我们蒙古勇士也绝不会找阿鲁部落寻仇。”
额日斯微微侧身,高声喝问道:“是不是?”
蒙古骑兵齐声高呼:“是!”
阿鲁尼堪见状急忙拉住洪天泽的胳膊,恳切道:“小兄弟,何必如此啊!?”
洪天泽没有回头,而是压低声音说道:“倘若有机会的话,还望族长救下莺歌儿。”
阿鲁尼堪用力点头,“她是不折不扣的女真人,倘若维护不了,我阿鲁部何以为人!”
莺歌儿急道:“哥哥,你若死了,莺歌儿绝不苟且偷生。”
额日斯抽刀在手,冷笑道:“你们这些汉人,就是婆婆妈妈的,死到临头还说个不停,来,受死吧!”
这边厢额日斯一抖缰绳,后面的蒙古兵弯弓搭箭,那边厢洪天泽、亨利弯腰弓背,阿鲁尼堪则不由分说,一把便将莺歌儿拉到自己旁边,死死攥住她的双手,叫她动弹不得,阿鲁不台等人上前几步,把她遮挡的 严严实实。
刹那间,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开来,榷场内外鸦雀无声。
“额日斯大人,额日斯大人,切莫动手啊!”
千钧一发之际,万众瞩目之下,一个大腹便便、穿得圆滚滚的胖子气喘吁吁的从人群中挤出来,拼命冲着额日斯摆手示意。
谁也没想到,额日斯竟然非常配合的停止了命令,一边放下手中的武器,一边示意蒙古兵稍安勿躁,然后乐呵呵的看着胖子走到近前,用讥诮的声音问道:“卢循,你来掺和什么?难不成这三个人又是你的客人?”
卢循手扶胸口,猛烈的喘息一会,直到缓过劲来,才笑容可掬的回道:“额日斯大人果真是慧眼如炬啊,他们不但是我的客人,而且是恩人,所以在下愿意用项上人头担保,他们绝对不会是南朝的细作。”
额日斯点点头,继续笑问道:“卢循,咱俩可是老交情了,既然你愿意作保,那我就买你的面子,不过——”
一听到“不过”两字,卢循略微有些紧张,静待下文。
“不过,你要说出他们三人的姓名和来历,否则,便是欺瞒本官哦!”
卢循挠挠头皮,刚想回头去看洪天泽等人,额日斯立时阻止,“呔,老卢,别耍花枪。”
卢循昂首向天,仿佛要从天上读出几个人的姓氏来,额日斯嗤笑道:“老卢,莫非你不是商贾,是能掐会算的全真?”
卢循自顾自的点点头,正色说道:“前面这位小哥,姓洪名天泽,乃是南朝泗州人士,家中世代经商。后面这位姐儿,是洪天泽的表妹,姓金名莺歌,亦是泗州人士。”
卢循的目光落在亨利脸上,继续说道:“这位异邦武士,来自极西之地的法兰西国,名叫亨利。”
卢循讲完之后,别说额日斯惊掉了下巴,甚至连阿鲁尼堪和洪天泽、亨利、莺歌儿俱是目瞪口呆,不知所以然。
卢循对众人的反应非常满意,用毫不掩饰的得意目光望向额日斯,“大人,在下没有欺瞒你吧?”
额日斯点点头,“好,权且信你。嘿嘿,你可要记住喽,他日若是坐实了他们是细作,你的脑袋可就是本官的了!”
额日斯在马背上冲着阿鲁尼堪的方向微微欠身,“阿鲁尼堪,本官方才受人蒙蔽,误将贵族客人当成细作,非常抱歉,还请族长海涵。”
接着他话锋一转,语带威胁的说道:“那指证之人,本官自会惩戒,族长切莫怀恨在心,私相报复。要知道,我大蒙古国是有律法的。”
这样的结果对于阿鲁尼堪来说求之不得,当即朗声回道:“大人放心,我阿鲁部便当做被野狗咬了。”
卢循的介入显然改变了额日斯的想法,尽管阿鲁尼堪的回话颇为无礼,额日斯非但没有找茬,反倒毫不在意的将手一挥:“收兵回营,各部继续贸易。”
额日斯带着蒙古骑兵拨转马头,头也不回的走了。
阿鲁尼堪上前一步,仿佛第一次见到卢循一般,上下打量,洪天泽和亨利自然连声道谢,莺歌儿则是满腹狐疑,感到难以接受。
卢循一一还礼,冲着莺歌儿嬉笑道:“妹妹,某家的铁器品相的确很差,可人品委实不错吧!?哈哈,哈哈!”
打了几个哈哈之后,面对众人七嘴八舌的询问,卢循一概不答,而是自顾自的说道:“诸位且放宽心,额日斯是个守信之人,既然答应我了,便绝不会再来找你们的麻烦,不过,夜长梦多,交易完成后尽快回去吧。”
言罢,卢循托辞要照看生意,将百思不得其解的一帮人留在当场,自顾自的走开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