甄远道被流放宁古塔了。
连带着他的夫人,还有他年幼的女儿,一家三口被下了大狱,判一个月后,起程流放宁古塔。
眼下已是九月,一个月后彻底入了冬,宁古塔原本就是偏远寒冷的地方,如此一来,甄家一门,便算是败落了。
安陵容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,赶去养心殿,苏培盛手里已经拿着圣旨出来,要去宣旨了。
“娘娘!”
瞧见安陵容来,苏培盛吓了一大跳,都不等安陵容冲进养心殿里,就在外头将安陵容给拦了下来。
“皇上生了大气!”
苏培盛压低声音,小心瞧一眼里头,说道:“甄家那些事,再加上摆夷人,唉,皇上素来是不喜欢摆夷人的。”
“娘娘别去了,皇上早已说了,求情之人,同罪!”
同罪。
这两个字,令安陵容刚刚翻涌上来的冲动一下子跌到了谷底,她看向苏培盛,问道:“浣碧如何了?”
提起浣碧,苏培盛的眼里闪过鄙夷的神色,道:“她自知出身不好,但求皇上看在她实话实说的份上,准允她留在宫中。”
说到这儿,苏培盛冷哼一声,不屑道:“奴才瞧她那样子,竟像是想在皇上身边做个嫔妃的。”
“好在皇上也瞧不上她,她有几分自知之明,就求留在皇后娘娘身边,做一个掌事的大宫女了。”
……
安陵容一默。
这个,她稍感意外,但似乎又在情理之中。
皇上不是不喜欢甄嬛的,现在和甄嬛闹成这样,当然不愿意再见甄嬛的妹妹,更何况……
皇上不喜摆夷人,正是因为舒贵妃和果郡王,加之浣碧也是摆夷人,皇上失心疯了才会纳浣碧呢。
“也好。”
安陵容长叹一声,看着手里提着的食盒,便道:“我还是进去瞧瞧皇上吧。难得做了燕窝,请个安也好。”
苏培盛瞧一眼食盒,原本还有些不放心,约莫是看出来安陵容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,这才躬身道:“是,那奴才就先去忙了。”
“好。”
安陵容应着,又褪下手上戴着的镯子给苏培盛,道:“匆匆忙忙,也来不及准备什么,这是帮甄家打点的,劳烦苏公公拿给那些狱卒了。”
“回头苏公公那一份,我会再找机会拿给公公的。”
“唉!”
苏培盛摇头推辞,道:“多谢娘娘了,便不必了。莞嫔娘娘往日里对奴才也挺好,一句私心话,奴才也不愿瞧着这……”
两相叹息。
安陵容与苏培盛心里的苦涩是差不多的,无奈,他们在这件事里,能做到的事,还是太少了些。
养心殿中。
皇上在批阅奏折,安陵容缓缓步入,皇上未曾抬头,安陵容也不想打扰他,只是把燕窝放下,又去摆弄一旁香炉里快燃尽了的龙涎香。
她重新拿了一些本想点上,又想了想,换成了更加能够使人心中宁静的檀香。
檀香清甜醇厚,味道与馥郁的龙涎香有着很大不同,皇上闻到檀香的味道,不免抬头瞧了一眼。
“你怎么来了?”
他问着,语气并不好。
“给皇上送燕窝呢,清炖的,就放了冰糖和枸杞。出门的时候还烫得很,现在倒是正好,皇上要试试么?”
安陵容语气温柔,又笑道:“皇上若是没胃口,待会儿放得凉了,臣妾再去热一热就是了。”
她的温柔,令皇上神色稍微缓和,对她招招手,她就端着燕窝过去了。
秋冬日,京城天干。
燕窝滋阴润燥,皇上一碗喝了下去以后,倒还真的觉得舒服了许多,安陵容在旁,又道:“瑾妤也很喜欢臣妾这样炖呢。”
“看来,父女俩喜欢的东西都是一模一样的。”
一提瑾妤,皇上眼里更多了喜悦,问道:“果真?”
“是。”
安陵容颔首,又聊起了瑾妤。
提及孩子,父母总是心中柔软的,皇上慢慢放下心中的心结后,终于是忍不住问道:“你今日过来,便是为了说这些?”
“没有别的了?”
“没有了。”
安陵容摇摇头,道:“对臣妾而言,孩子身体健康,皇上安好,便足够了。”
皇上闻言一默,约莫是想到了甄嬛了,表情渐渐冷了下来,道:“可惜,容儿你懂得的道理,嬛嬛却不明白。”
他果然还是一直在惦记着甄嬛的!
安陵容忽然服身一跪,郑重道:“人恒过,然后能改。姐姐太在乎皇上了,才会这样纠结。”
“她,她或许会想通的。”
皇上不答,安陵容也实在猜不到皇上此刻心中所想了,皇上只是把她扶了起来,然后道:“朕还有政务,你先回去吧。”
“下次来的时候,把瑾妤带上。天气冷,她还小,记得多穿两件衣服。”
“好。”
安陵容温柔应了,转身之际,皇上又叮嘱道:“你也是。身子这样单薄,记得多穿一些。”
“臣妾多谢皇上。”
安陵容回答着,瞧着皇上,他眼神那样深,又是不知想到什么了,或许是甄嬛,或许是纯元,谁都好吧,她装聋作哑也就是了。
甄家出事的事儿,到底是瞒不住的。
甄嬛从温实初那儿得知消息以后,不顾阻拦,只身一人来到养心殿求见皇上,再次和皇上发生了冲突。
甄嬛情绪太过激动,冲突之后,便要早产。
饶是安陵容和沈眉庄在这件事上已经做出了极大的努力,还是没能阻止。
安陵容想,或许她一己之力,还是太微薄了些,但无论如何,她还是会尽最大努力,让她珍视的人,能过得好一些的。
那是个雪后的夜晚。
安陵容与沈眉庄在碎玉轩的偏殿守了一整晚,直到当夜月色朦胧的时候,甄嬛诞下了她的第二个女儿,胧月。
朱弦断,明镜缺。朝露晞,芳时歇。白头吟,伤离别。努力加餐勿念妾,锦水汤汤,与君长诀!
正如卓文君当初与司马相如的诀别之意一样,甄嬛三拜皇上,坚定了她想要离宫的决心。
皇上原本都“心软”了,再看如此固执的甄嬛,说不出旁的话来,便允诺了甄嬛离宫,前往甘露寺。
甄嬛离宫,是在十月里某个雪后的清晨。
长长的宫道旁,唯有安陵容、沈眉庄和温实初三个人来送别,胧月送到了敬妃处,孩子刚到咸福宫,一切都还不熟悉,敬妃有心无力,也没法子来。
“嬛儿,好好保重……”
依依惜别,沈眉庄眼眶通红,忍不住流下泪来,甄嬛倒显得平静了许多,安陵容看在眼里,读出了一种“哀莫大于心死”的情绪来。
“眉姐姐,陵容,前路难行,时辰也不早了,我便先走了。你们……好好保重!”
沈眉庄哽咽着答应。
安陵容深吸一口气,从杏儿手里接过沉甸甸的一只布包裹,递到了流朱的手上。
“这?”
流朱摸着沉甸甸且凹凸不平的包裹,怔了怔,她要是没摸错的话,这里头装着的该不会都是碎银子吧?
“这世上,最不缺的便是拜高踩低的人。甘露寺虽然只是寺院,但也不乏这样的人。姐姐带着,有备无患罢了。”
“更何况姐姐还没出月子,身子是自己的,还是要自己照顾好自己才是。”
安陵容十分坚持,流朱回头去看甄嬛,见甄嬛只是点了点头,便也将那些东西给收下了。
如此,安陵容稍稍安心些。
只盼着甘露寺里,净白那些个小人看在银子的份上,能多多给予甄嬛一些方便了。
风渐渐起来。
吹在脸上,冰凉凉的难受,安陵容和沈眉庄目送甄嬛远去,直到马车消失在了视野里,她们才回过头来。
一回头,安陵容瞧见的就是温实初满脸泪水,痛不欲生的模样。
“温太医擦擦吧。”
她才不过这样说着,一旁沈眉庄已是冷冷道:“你这副样子,要是让旁人瞧见了,还不知道会怎么想。”
“嬛儿已经这样了,难不成你想害死她么?”
“我……”
温实初被说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,支支吾吾的,窝囊极了。
沈眉庄瞧着他这样子就有些来气,只道:“你若是有心,就帮嬛儿好好照顾雪魄和胧月,知道么?”
提起两个孩子,温实初这才稍微打起一些精神来,颔首道:“微臣,知道了。”
温实初转身走了。
安陵容看着他那落寞的模样,忍不住摇了摇头。
“陵容。”
身侧,沈眉庄拉住了安陵容的手,沈眉庄约莫是在寒风中站得久了,手是冰冰凉凉的。
安陵容反手握住,勉强将自己手上仅存的一点点温度传递给她,又听沈眉庄道:“嬛儿不在,这宫里只剩下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了。”
“我们先回咸福宫吧,看看雪魄和胧月。”
“好。”提起两个孩子,安陵容心中一疼。
她好像有些明白甄嬛此刻的心究竟有多么伤痛了,宁愿割舍掉血脉相连的孩子,也要离开这皇宫。
回到咸福宫,入耳便是孩子的啼哭声。
胧月撕心裂肺哭着,雪魄则是一边哭一边喊着“额娘”,二人也不晓得是不是知道了她们的额娘离开了的缘故。
那哭声,越发令人难过了起来。
“雪魄!”
沈眉庄早已按捺不住,急急撩开门帘进了屋子,直奔雪魄面前,将雪魄给抱了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