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家后,时不虞直接去了书房,边往里走边解开斗篷任它滑落,坐下铺开宣纸,倒水磨墨,提笔作画,一气呵成。
万霞则跟在身后拾掇。
宜生端着姜茶跟了进来,见姑娘正忙着也不打扰,看砚台里余墨不多,滴了点水,拿起墨条继续研磨。
片刻后,时不虞画好了。
宜生赶紧将还没冷掉的姜茶让姑娘喝下,去去寒气。
满嘴的古怪味道让时不虞打了个冷颤:“言则在外边吗?”
声音不大,她本是问阿姑的。
可本人在外边应了:“姑娘,小的在。”
只闻声,不见人。
时不虞一抬头,看到屋里的烛火反应过来此时已是深夜。
她伸了个懒腰,拿着画起身走出内室,去到平日里见人的外屋:“进来吧。”
言则这才进来。
“把这画送去给丽妃娘娘,问问她有没有办法拿去给素绢认认人。”
言则双手接过来,见姑娘没有别的吩咐立刻离开去安排。他等在这里,就是猜到了姑娘会要画像认人。
万霞轻声催促:“姑娘,该去歇着了。”
“等下。”时不虞重又回了书房,拿出之前那张纸,看着上面零零散散那些字。
她站在路上随手拿根棍子比划,写出来的字也一定不是乱写的。要么与当下在做的事有关,要么与心里想的事有关,就算是图个趣,也有一定的方向性。
皇帝在下令做这些烙铁时,反映的也就是当时皇帝心里的想法。
并且,这些烙印很大可能没印全。
可这些字里有个‘安’字,她很在意。
万霞看了看漏刻,上前拉着姑娘起身:“明日再想。”
时不虞也不抗拒,任由阿姑给她披好披风,想到出门就是寒风她嘴里嘟囔:“就不能在书房开个门嘛!帘子一掀就过去了。”
万霞眼神扫了一圈,也不是不行。
“姑娘去公子那边书房待几天,阿姑给你开道门出来。”
时不虞一把抱住万霞的手臂:“阿姑你真好。”
万霞捏捏她的脸:“没办法,就这么一个小心肝。小心肝可以去睡了吗?”
“小心肝说可以了。”
万霞眼尾的笑纹都露出来了,揉揉她的头,揽着她出屋。
两个人紧挨在一起,风吹在身上好像也没那么凉了。
次日上午,曾正就将卷宗送来了,翻开记载那个案子的那一页递给她。
“算算时间,是八十二年前的一桩旧案。”
时不虞接过来,说了声您先坐便埋头细看。
这是一桩兄长为了夺取弟妻,用此方法杀死弟弟的凶杀案。本来无人察觉,多年后兄长酒后失言,才让妻子知晓了当年真相。
妻子是个烈性子,当年因为兄长待她孤儿寡母好才改嫁,得知真相后立刻携儿子告了官。兄长被抓下狱,严刑拷问之下坦白自己用此毒如何杀死亲弟。
之后案子递交大理寺核准,留下了这个案底。
时不虞看得仔细,好一会后才抬头:“这卷宗可以放在我这留用一日吗?”
“这种陈年旧案,大理寺不知有多少,多一卷少一卷无人关注,姑娘只管留下。”
时不虞也不和他客气:“那我就留下了。”
送走曾正,时不虞立刻前去拜见丽妃。
丽妃刚从寺里回转,正捧着姜茶喝着,听说她来了心底立刻生出一种‘她过来又有什么事’的感觉,并且,不太想见。
可行动上却立刻让人去请进屋来,并让人去煮果茶。
时不虞一进来,她便率先开了口:“画像给素绢送去了,还没回信。”
“安全为上,不着急。”时不虞见她指着罗汉床的对面位置让她坐,便也不客气,这里离着近,正好方便给她看东西。
“曾正在大理寺找到点东西,拿来给你看看。”
大理寺?丽妃看着这都泛了黄的卷宗,接过来看向展开的那一页,一开始不明所以,可看到后边她反应过来,身体猛的坐直了,一行行按着仔细的看。
“此毒来自于一种以毒蛇为食的飞禽粪便,若中此毒,牛角磨成粉可解。若混入酒中饮下,毒性剧增,中毒者有醉酒之状,之后渐渐失去神智,永睡不醒。银针验不出,身上全无异常之象,看起来就像在梦中骤然离世……”
丽妃用力按住这一行字,抬头看向时不虞连连点头:“就是这样的!先皇当时就是这样的!大总管扶着他过来时就像醉了酒,走路都打晃。我扶着他躺下,想喂他喝点解酒汤,可怎么都喂不下去,我就喊他!他看起来很难受,眉头皱得很紧,把我的手也抓得很紧,最后像是拼了命才睁开了眼睛。也只来得及交待我给国师去信!并告诉我计辰害他!让我护住孩子!之后就在我怀里没了气息,可那样子看起来就像睡过去了一般。”
丽妃像是又回到了那一天,声音颤抖:“我当时差点晕过去,可大概是人逼到极致,我又无比清醒的知道计辰此时一定在盯着我的宫殿,我只要有一点不对,他都会对我不利。所以我就和平时一样熄灯,守着先皇过了一夜。到次日一早我才尖叫晕倒,唱足那一场戏。”
丽妃低头看着这卷宗,似哭似笑:“一模一样,真的一模一样!先皇的神情看起来一点都不痛苦,就像一梦睡了过去。太医什么法子都用尽了,也没查出个什么来,最后只能认定先皇就是得了急病,骤然驾崩。我知道不是,可我什么都不敢说,还得做戏,率先领着邹家拥戴计辰登基,以此换来他的信任,争取到了出宫居住。”
丽妃轻轻擦了擦眼角:“如今再回想那段时日,我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。”
时不虞捧着兰花姑姑递来的果茶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,静静的听她说完,见她此时情绪回落一些了才说话。
“您再仔细看看,症状是不是一模一样。”
“是,错不了。”丽妃斩钉截铁的道:“虽然已经过去二十一年,但对我来说,如在昨日。”
“那我就往这个方向去找找线索。”
丽妃看着她:“你怎么想到要去大理寺找线索?”
“这线索是自己找上我来的。”时不虞笑着说了说曾正去挖古家坟的事:“兜兜转转,竟是贵妃将这线索带到我面前来的,皇帝真是气数尽了。”
竟是如此。
丽妃低头看着这卷宗,二十一年过去,她终于清清楚楚的知道了先皇死亡的真相,迷雾一般的前路,好像也清晰些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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