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上。

月光下,皑皑白雪中的四合院,处处透着冷意。

风尘仆仆的杜京申穿过廊檐,准备回自己居住的院里。

身后三步远的地方,佣人弓腰提着他的行李。

“京申。”

杜京申停下脚步,闻声望去。

只见一打扮素净的妇人,站在连廊亭中。

他忙换了方向,边走边将自己的大衣脱下。

走近了才将衣服披在穿着单薄的妇人身上,僵硬的脸上堆砌笑容,

“母亲。”

“还顺利吧?”

真若纤细的手搭到儿子的手中,眼中满是关切。

但触及到儿子手中的温暖,又怕自己的冰手凉了他,赶紧收了回来。

杜京申回头,从身后佣人手里拿来一个热水袋,放在真若的手里。

“没事,我这好好的。”

“我和你父亲还没有吃晚饭,一起用点吧。”

“好。”杜京申满口答应。

母子俩步调一致,向着杜家饭厅的方向走去。

路过一处紧闭的院门,门上的灯笼散发着幽幽橘色的光,两人都停下了脚步。

杜京申微微仰头看着门上的匾额,【梅林】

歪歪扭扭的字体,稚嫩如孩童,却不失力道。

那时兰因刚2岁,这处院落修葺出来,是要她独住的。

小小的她要父亲抱着,将院里的梅枝择个干净,想要全部拿到手里闻香。

父亲想,妹妹天生就和梅花有缘,由母亲取名梅林。

11岁的他握着妹妹的手执笔,写下这‘梅林’二字。

只是啊,小小的兰因哪里坐得住,握笔的手也不配合。

最后写出来的毛笔字,与他这哥哥设想的完全不同。

但这并不影响它成为一块门匾的使命。

母子俩看一眼,均收回目光,不敢去看身边的人,木讷地继续走。

到了饭厅,杜越舟正在打电话,听见动静后,看向门口的妻儿。

“嗯。”

“好。”

冷声回答后,他挂断电话。

“父亲。”杜京申先开了口。

“嗯。”杜越舟嘴上回应着儿子,人却走向看起来羸弱的妻子。

“我都说没事没事,见到安心了。”

真若抿唇一笑,径自去壁炉处坐下。

杜越舟紧随其后,握着妻子冰冷的手搓了起来。

“今年气温低,不要冻着了。”

“我身体好得很。”

杜越舟连连附和,“是是是~好得很,好得很。”

真若这两年的变化,他看在眼里,心中高兴。

杜京申对于父母的相处习以为常,示意身后的佣人把东西放茶几上。

“母亲,这是青钰媳妇送你的谢礼。”

“我听你骆姨说青钰媳妇美得很,就是还没见真人穿那衣服。”

真若话落,挣开丈夫的手,将那素简的盒子打开。

一只瓷白盖碗出现,盖碗上的朵朵傲立梅花,却刺痛了真若的心。

她捂着发紧的胸口,潸然泪下。

两男人看见那梅花,皆是慌乱。

杜越舟一双阴戾的眼看向儿子,“你没看过吗?”

“我知是盖碗,谁成想是这图案。”杜京申也是愧疚,伸手就要去收起盒子。

真若却拦下他的动作,“我来。”

“佟姐。”

身后被叫的佣人立即上前。

“你把这盖碗,放到柜子最中间,就连盒子这么放着。”

父子俩面面相觑,未言,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喜悦。

自从兰因不见,母亲就见不得和梅花图案有关的东西,一看那必定是晕厥。

今日,这般表现,说明母亲真的放下了。

“青钰那媳妇如何?”

“我只见了一面。”杜京申如实说,他知道的也不多,“26岁,比青钰小四岁,个子倒是高,涉世未深。”

“挺好。”真若眉眼含笑,“青钰太苦了,该有个心性纯良、天真美好的娇人儿陪在他身边。”

真若指挥着佟姐将盖碗摆好,这才心满意足的准备吃饭。

起身的时候又吩咐佣人,“把这壁炉的柴火撤掉些,太热了。”

佣人看着壁炉里的两根柴,那火也不旺呀。

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撤?

可,这屋里她谁都不敢问。

夫人让撤,就撤吧。

饭后,杜京申被叫到了杜越舟的书房。

房间的灯光并不亮,所有的窗户都拉上了厚重的帘子。

气氛压抑又沉重,一扇门隔绝了所有的欢乐情绪。

父子俩坐在圆桌两边。

“说说吧。”

一改在老婆真若面前嘘寒问暖的模样,面对儿子,杜越舟连声音都没有了温度。

杜京申端起参茶,轻抿一口。

“工作顺利,无事。”

“航班晚点一个小时,骗骗你母亲可以,骗我......”

杜越舟将随身携带的手机丢到桌上,音量提高了些,

“你当我养的人没长眼睛。”

“越舟,你是不是还没量血压啊?”

和预料中一样,真若的声音在窗外响起。

杜越舟伸出手指,低声警告杜京申,“想想怎么回我话。”

而后对着窗外,“还没到时间,我记着的。”不仅脸上是笑意,连语气里都添了笑。

“京申刚回来,公差那么累,别说太久,让他早点回房休息。”

这哪里是心疼儿子出差累,分明是怕他欺负了她的宝贝大儿。

“好,说会话就放他回去。”

杜京申不动声色地抚摸着椅子的把手,心中考量着父亲到底知道多少?

“你也别琢磨了,该知道的,不该知道的,我都知道。”

杜京申心中不悔,当初动了去港南的念头起时,他就预料到父亲会察觉。

但是,父亲是不是在诈他?

这事怎么说?说多少?

他都不知道。

毕竟,结果不如人意。

“单峰肚子不舒服,所以去了趟医院。”

杜越舟脸上挂着不屑的讥笑,一手撑起,抚摸着下巴。

“杜京申,你是在我肩膀上长大的。”

一个小小的渎职案,儿子这个部长都抢着去,京上随便一个工作,建树都比这案子大。

杜越舟了解,头脑清醒,目标明确的儿子,无利不往。

这其中必定有比渎职案更大的事情。

兰因不会出现在几千公里外的港南,这一点他已经确认过,儿子过去必定不是为兰因。

杜京申看着父亲两鬓并不显眼的白发,喉结滚动,不再犹豫,压低了声音,

“我可能染上HIV病毒了。”

杜越舟倏地坐直身体,一巴掌拍在腿上,坐了起来。

父亲伟岸、宽阔的肩膀,不知道什么时候并没有记忆中那么挺拔了。

杜越舟从书架上摸出一本书,拿出藏在里面的雪茄和打火机,颤抖着手,点燃了烟。

白烟缭绕,杜京申一时看不清父亲的脸,只听得暗哑的声音,

“仔细说说。”

杜京申便把一切酒会上被人下药,与女子共处一室,单峰找到他,及这一次的借公差出京查探,都告诉了父亲。

“怎么知道是谁的?”

“单峰暗访,做流产手术的女子,是因胎儿畸形;而生产孩子的女子,诊疗单上一直有陪同的男性。”

杜越舟猛地吸一口,才缓缓开口,

“结果出来立即告诉我,别告诉你母亲,她承受不住。”

女儿不见了22年,生的几率已经很小。

这唯一的孩子,要是被人暗算,死于如此病毒,真若会疯的。

“明白。”

“下药的事?”杜越舟眼露杀机。

“这次合法处理了。”

妹妹不见的那一天,他和父亲就注定不是以人为善的人了。

他们善,谁又对妹妹善,谁又来可怜可怜他的母亲。

上天又怎么不给他们一点关于兰因的提示。

杜京申看着一脸愁容,抽着雪茄的父亲。

连年轻时候最爱的雪茄,都得背着情绪不稳的母亲抽,还藏得那么好。

一面是随时疯魔、晕厥的妻子,一面是不见的爱女及未成人的稚子。

天一亮,还要去面对世间的虚与委蛇、魑魅魍魉......

好在,当年的稚子,如今羽翼丰满,站在他的身边,与他一起直面一切。

父子俩一直呆坐到一支雪茄燃尽,伺候父亲换了身衣物,净面漱口后,才相继离开书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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