既然这件事,骆爷爷管,梅年雪便也没心思再管。

她守在郑瑶身边,看着医生用生理盐水和棉球,将郑瑶脸上的血迹一点一点擦去,这才看见出血点。

“鼻粘膜破了,出血才会这么多的。”

“鼻梁骨有没有问题?”梅年雪担心地看着郑瑶挺立的鼻子,仔细看的话,能看出轻微的变形。

医生看一眼,也是担忧,“要做检查才知道。”

郑瑶躺在那,除了因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胸口,梅年雪都快怀疑她是不是伤到了致命的地方。

梅年雪打算和医生一起送郑瑶去医院检查,却被骆青钰拉住,“你留下。”

她挣脱骆青钰的手,“嫂子那得有人去。”

“嫂子能理解的。”骆青钰微微点头,让她安心,“医生会安排。”

骆青钰坚持,梅年雪也只得依他。

他很少会不遵从她的意见,所以,他要她留下,肯定有他的用意。

梅年雪不知道骆爷爷会如何处理这件事,但是他既然把骆知礼都叫回来,肯定是不会高高拿起,轻轻放下的。

她看着车开进院里,几人抬着郑瑶上了车,再出了骆家的另一道门。

骆知礼进来的时候,正好看见了上车的郑瑶,他也上前去看了郑瑶的情况。

所以,当他进入客厅的时候,脸色不比骆爷爷好看到哪里去。

骆爷爷见他这愧疚、气愤的模样,已经不怀疑了,直接问骆知礼,“行川两口子的事情,你知道?”

“我听佳敏说过,我......”不管他当时怎么说的,今天,郑瑶被打成这样,他都有很大的责任。

想到这些,骆知礼直直跪到了客厅的神龛前,“阿爸,子不教,父之过,我愿意受家规。”

骆爷爷轻扫一眼跪下的骆知礼,见那犯错的人还没有来,衣袖一挥,很是气愤。

这么没有眼力见和担当,枉为骆家子。

骆青钰见爷爷气急,已经没有说话的气力,便吩咐管家,“把夫人和大爷叫过来。”

“还有刚才在大哥院里,目睹了一切的佣人都叫来。”

他进去的时候,不少的佣人都在外面,他们听见了客厅的动静,却没有一个人上前。

进了客厅,那躲在一旁畏畏缩缩的佣人,更是让他气急。

他们之间,但凡有个有责任心的,过来和爷爷说一声。

他的年雪就不会听见那让心滴血的话,郑瑶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。

佣人听了骆青钰的吩咐,知道事情的严重性,立即去了郑瑶和骆行川的院子。

只是,最后过来的只有陈佳敏一个人。

梅年雪给爷爷顺气的手,在看见只有陈佳敏一个人的时候,顿感手下的胸廓起伏幅度更大。

不用多问,骆行川不来,是因为知道爷爷会问责,他在躲避责任。

虽然气,好在,爷爷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,情绪很快又平复了下来。

陈佳敏进来,看见跪在地上的骆知礼,心中咯噔一下,再也不敢抬头看屋里的任何人。

“青钰,你来问。”

骆爷爷发话,骆青钰也不再耽搁时间,他知道梅年雪着急去看郑瑶。

“你们挨个将自己刚才看到、听到的一切,都说出来。 ”

骆家老宅里,大家见惯了各位主子温柔和煦、如那春风般的性子。

但是,二爷,主子里有怕他的,就更别说他们这些骆家签合同的佣人了。

更有那在地上跪得笔直的老爷,谁还敢不说话。

二爷一开口,众佣人便挨个将今天发生的事情都说了出来,甚至比梅年雪说的还细致,连陈佳敏说梅年雪的话,都一字不落地还原了。

骆知礼听得一阵羞愧,他骆家愧对郑瑶啊。

“之前,大爷经常对大少奶奶动手吗?”骆青钰问。

“是,尤其是夜里......”

那佣人意识到什么,立即住了嘴,换了个委婉的说法,

“大少奶奶的求饶声,即使有所压抑,我在房间还是听到了。”

“那不过是行川夫妻床笫间的事情,怎么就扣上欺辱的名头。”陈佳敏为骆行川争辩。

陈佳敏一开口,一客厅的人又都安静了。

骆爷爷杵着拐杖,缓缓起身。

他步履蹒跚地向骆知礼跪着的神龛走去。

“把你儿子推来。”骆爷爷声音平淡,“管家,开车去将叔公请来,请他带上族谱前来。”

骆知礼和管家闻言,纷纷向外走去。

陈佳敏一听,要叫叔公来,她慌得重重地跪在地上,“爸,别,你别这样对行川。”

“晚了。”骆爷爷只幽幽吐出这么两个字,便不再言语,只是望着神龛出神。

叔公意味着什么,梅年雪后知后觉。

她记得祭祖的时候,就有一老者,拿着红布包的厚厚一本牛皮纸包的书,在祠堂主持祭祖的仪式。

他喊一个名字,便有人带着一家老小,上前跪拜列祖列宗,并上香。

她记得当时她是和骆青钰一起的,以骆青钰之妻的身份。

别人是一家子三支香,只有他们大房是一人三支香。

现在,骆爷爷说的叔公,应该是掌管族谱的叔公。

骆爷爷......

梅年雪抬眸,悄悄打量着骆爷爷的神情。

此刻的他,因为下了重大的决定,一切尘埃落定,反而变得气定神闲。

而陈佳敏,则是跪坐在爷爷的脚边,一双唇颤抖着,低声抽泣,却不敢让泪水流下来,更不敢哭喊出声。

可见,骆爷爷接下来要做的事情,对骆行川是多严厉的处罚。

骆行川是被骆知礼推来的,梅年雪看见他脸上一脸的无所谓,没有一点悔改之意,胸口郁气更甚。

“请家法。”

骆爷爷一声令下,一屋子的寂静更胜。

在骆家年长几位佣人的手势下,所有佣人鸦雀无声、纷纷快步离开主院。

骆家的家法是什么?

梅年雪不知,骆青钰亦不知。

恐怕只有骆家几位年长的佣人,还记得上次实行家法,是因为老爷为对当时身为女朋友的夫人示爱,他亲自跳了印着爱意的降落伞。

当时回家,老爷也是现在这般,跪在神龛前,主动将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,接受了老太爷的惩罚。

除了骆知礼和骆爷爷知道这家法是什么,其余人不知,皆是沉默。

不多时,佣人端着托盘出来。

那上面,赫然是一根鞭子。

此刻,鞭子一出,不止陈佳敏、骆行川脸色泛白,就是梅年雪和骆青钰心中皆是胆寒。

骆爷爷面色沉肃,拿起香案上的线香,三支点燃,对着神龛跪拜、作揖后,插在了香炉里。

骆爷爷做这一切的时候,骆知礼撤掉蒲团,重新跪在神龛前,脱掉上衣,只剩一件白色背心汗衫。

“阿爸,是我教子无方,子不教,父之过,请阿爸责罚。”

骆知礼话落,双手掌心向上,将头埋于掌心,整个后背暴露。

陈佳敏闻言,脸色煞白,唇色全无,她跪爬到骆爷爷的脚边,语无伦次地求饶,

“爸爸,知礼不知道的,你也知道,青钰刚上任,公司有很多事情,他不知道这些事情的,你别打他,要惩罚就惩罚我吧。”

“两鞭。”

“爸爸,是我觉得行川和郑瑶的事情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,我......”

“三鞭。”

骆爷爷冰冷的三鞭,彻底封住了陈佳敏的嘴。

他们都是快六十岁的人了,三鞭下去,骆知礼怎么着都得躺几个月。

她掩面哭泣,再也不敢多言。

骆爷爷拿起鞭子,抬手,一挥。

只一鞭,骆知礼白色的背心汗衫上就浸了一层血,触目惊心。

梅年雪的一颗心,止不住地惊恐狂跳。

轮椅上的骆行川,那一只打过郑瑶、泛红的手,此刻死死握着扶手,整个身体都在颤抖。

第二鞭。

第三鞭。

骆爷爷挥鞭,和他做人做事一样干脆利落,毫不拖泥带水。

鞭子划过空气,与皮肉相接的声音,深深地烙印在了梅年雪的心中。

多年后,这也成了她的软肋。

她害怕骆青钰成为那跪在神龛前,接受鞭刑家法的人,她也只有妥协。

三鞭下来,骆爷爷气息微乱,将鞭子放到托盘里,坐到一边休息。

三条血痕,在骆知礼洁白的汗衫上,留下深深的印记。

三鞭,骆知礼未发出一点声音。

他的头始终埋在双手心之间,让人看不清他的脸色,只额上的青筋及层层薄汗出卖了他的情绪。

骆知礼不顾背上的疼痛,利落穿上衣物,而后走到骆行川的身边。

“到这里,跪下。”

骆行川求助地看向陈佳敏,他害怕了。

陈佳敏知道,越是不顺从,最后挨的惩罚越多。

她不忍心残疾的儿子吃苦,但她不敢再多言了。

见从小到大,一向偏爱他的母亲,完全没有为他求情的意思。

他求助的眼神,只得看向骆青钰这个弟弟。

当他看到梅年雪那双好似与他有深仇大恨的眼睛时,彻底的放弃了求助。

他知道,这一次,没有人会再帮助他了。

他撑起因害怕而颤抖的身体,骆知礼将他扶着跪到了地上。

骆爷爷很有耐心地看着这一切,并没有多言的打算。

等骆行川跪好,骆爷爷再度起身,进行了刚才点香跪拜的一整套动作。

转身见骆行川依旧穿着衣服,他冷冷开口,眼中满是失望,“上衣脱掉。”

骆行川依言,脱去外衣,只是他的手一直颤抖着,光是衣服上的纽扣,就解了十几分钟。

等到骆行川整个上身的皮肤裸露在空气中,骆爷爷才执鞭。

只第一鞭下去,骆行川就受不住了。

“啊”的一声呼出,身体失去平衡,不自控地倒向了截肢的一边。

陈佳敏见状,哭喊“行川。”一声,跪走到骆行川的身边,将他紧紧抱在怀里。

“对祖宗不敬,罪加一鞭。”

骆爷爷这对祖宗不敬的罪名一出,也不知道是对谁。

陈佳敏听到还要加一鞭,又见一边无动于衷的丈夫,只得跪爬着退到一边,咬牙看着眼前的一切,不敢再靠近骆行川。

即使粉唇咬出牙印,她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。

陈佳敏再不愿意自己的儿子受惩罚,她也得忍下了。

这一天,她也深刻地明白,她的错误抉择,最后受罚的都是她在意的人。

在以后人生的每一次抉择里,她都会慎之又慎,思之又思。

剩下的五鞭,爷爷每落下一鞭,骆行川便咬着脱下的衣服,忍受着疼痛。

可他的身体总是控制不住,倒向截肢的那一边。

有了陈佳敏之前的那再加一鞭,没有人敢再靠近骆行川。

骆爷爷也不急,等骆行川自己跪好,他才又继续下一鞭。

六鞭结束,骆行川的背上,完好的皮肉已经没有多少。

他满头大汗,脸上血色全无,豆大的汗珠滚落,滴在蒲团上。

他跪在地上,大口喘着气,以压制背上火辣辣的痛意。

骆爷爷也好不到哪里去,气息紊乱。

他握鞭子的手,手心的皮也磨破了。

接过佣人递来的热帕子,一边擦着额上的汗,这才开了口,

“骆行川,你的阿爸,对你没有严加管束,所以他也受罚。”

“你先有违背家训,去玩危险的滑雪,后有打骂妻儿。 ”

“你不是一个负责人的骆家子,也不是宠妻爱子的好丈夫。”

“今日,我决定除去你族谱上的名字。”

“念及你身体不健全,你依然可以住在现在的院子里。”

骆爷爷又想到之前梅年雪的提议,给骆行川专业的康复团队,戴上义肢,一切都会如常的。

当时他是觉得不错的,骆行川觉得不好,便也没有强求。

可是现在看来,当初就不该听骆行川的。

有力气打老婆,没力气做康复训练?

“以后,你的饮食起居,我会安排专业的医疗团队照顾你,直到你能适应义肢。”

“郑瑶,她是你的妻子,是你跪了一天一夜祖宗都要娶回来的妻子,你当爱之护之,你却给她带来苦难,以后,我骆家什么都尊重她。”

“多乐,是你的第一个孩子,你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,他以后的一切,你都无权插手。”

骆行川一双血红地眸子看向骆爷爷及他身后的神龛,“是,孙儿明白了。”他声音颤抖着应下。

“请叔公进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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